午后時分,騎著車往鐵山方向,目標是舊泰安站,我喜歡沿著甲后路由大甲往外埔馬鳴村方向,這時候理應一片黃橙橙的油菜花,尤其是過鐵山村往朴子方向,剛好是一段下坡道,下坡之後的河谷台地,是以前大安溪河床沖積的河階地,一片平坦的鄉野田間,阡陌上偶有排樹縱橫,三五農舍平房或聚或散的錯落,遠方朦朧中正是三義火炎山,大安溪就這樣將火炎山與鐵砧山橫斷兩岸,每當夕陽西下,火紅的山脈映照出幾分滄桑,不過伴著白鷺雁字,荷鋤的農家歸處,直指屋舍炊煙,也見幾分樸實滿足景象。小時候,就曾在這待上一年半載,外婆家的意象自此而生。

過了朴子便是月眉村,大溪李騰芳古厝所在地也是叫月眉里,不過這裡是頂頂有名的月眉育樂世界所在地,冬日的親水設施未開,整座園區在曠野上看起來寂寥些,少了人氣的竄動,一旁高速公路來往奔馳忙碌的車陣相形之下弔詭的熱鬧,車陣長龍直達火炎山邊,隱没於鞍部的煙塵裡。越過高速公路的高架陸橋,來到后里中社村,連接台十三線貫穿,是通往三義豐原的要道,中社現在由農會積極培育,教導農民們改耕經濟作物,這裡最有名的就是花卉,是中部除了田尾公路花園之外,又另一個新興的花市集散地,頗有一番新氣象。

中社觀光花市往三義方向不遠,在福興路口往右轉,這裡有明顯指標往泰安舊鐵道園區,走在鄉間小路上,遠離了十字路口的聚落之後,迎面而來的是兩旁種滿的劍蘭,雖然不到花期,不過整齊的苗圃栽滿綠油油的蘭苗,也不失賞心悅目,花農在田裡小心呵護心血的辛勤景象讓人感動。  


穿越高架鐵橋所在的泰安新站,旁邊有一輛廢棄的火車車廂,業者將其充做鐵道咖啡店的場所,橫跨大安溪的新山線,從三義出山洞後就一直高高在上,火車行駛其上,以睥睨的姿態俯瞰整個溪床,整個高架鐵道乍看其是蠻壯觀的,只是水泥的新味尚未褪去,大剌剌的突兀在平野與天空間,不上不下的,硬是折了田園美感。泰安新站設在橋上,搭火車還必須爬上兩三層樓高的車站上,倒也不失一番新奇。也或許等車時,臨空欣賞美色,也讓候車空出的時間消磨,那麼我開始會期待每日晨霧濛濛,農家三兩下田的閒適景象,一定比鄰近地面的視覺有所不同,視野更廣。

轉進泰安村的小路不甚起眼,甚至有可能錯過,等道路的盡頭抵觸溪堤,方知不妙,回頭找尋錯過的小道。小路在田間繞著,不遠處的山腳就看的到村落聚集,田畦裡滿滿的水,芋苗在田中羅然列序,一撮撮小小的圓葉倒也顯出幾分可愛,倒影在田裡就像整列娃娃兵一般,人小志氣高,等著有朝一日的茁壯,又是另一番繁茂的氣象。 


田埂上有座土地廟,挨著一個老樹,老樹冬日繁葉盡褪,只剩枝幹對著山景,比鄰小廟,廟與樹就這樣相依相偎著,很多鄉間小廟都比鄰著大樹的福蔭,這樣的畫面總讓人想起家鄉,廟是宗,是信仰,樹是根,是依歸,於是乎每個家鄉都散著濃濃的鄉愁與思念,牽縈著出外的旅人,倒影在冬日的傍晚,可不是蕭條,她依舊在等著某一處歸人的音訊,啜飲這水裡土裡的鄉根。

同一條舊山線上兩樣情,泰安舊站不像勝興那樣,充斥著觀光客的腳步與小販的叫賣,空氣中少了那一股極不協調的烤香腸味,卻多了許多花香點綴,也算是物盡其用,就地取材,也許這邊的社區也想盡辦法讓小村落重新甦活,用觀光引進人潮的同時,相對的許許多多的問題應當還沒被設想到,這裡還是少些人好,在歷史與滄桑瀰漫的空氣浸濡下,鐵道更有特色,車站更值得懷舊。
 

車站北側矗立著一座紀念碑,碑型成飛彈狀,上面註明「台中線震災復興記念碑」指的是一九三五年的新竹、台中州大地震,那時震央在苗栗關刀山,造成台灣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破壞,死亡三千多人,傷者不計其數,試想在那樣的年代人口並不茂盛,就已經造成重大傷亡,那麼比起九二一大震,可算是破壞力十足,三義勝興附近的龍騰斷橋就是地震後的景象,而震後舊山線殘破不堪,毀損嚴重已不能修復,於是於西面另闢一條山線,而此山線亦於幾年前因應截彎取直與雙向軌道的方便而功成身退,稍早經過的橫跨大安溪的水泥高架鐵道即是今日行駛的新山線,這樣一個曲曲折折的歷史,顯見山線的歲月也是歷經艱辛,而鐵道與車站的保存即便是失去載運的原有功能,其歷史地位與價值亦不能抹滅。

從沿著鐵道往北走,一旁有阿婆正整理著菜園,青蔥翠綠的蔬葉在經過一番巧手加工,想必是一桌熱氣蒸騰的菜餚,菜餚裡還能聞的到道地土香,犒賞一日辛勤的勞動,我想是再幸福不過的。跨過小小的溝渠,騰空的鐵道也見幾分驚險,雖然只有一小段,不過我可是懼高。

離車站幾百公尺,不到十幾分鐘路程,就到了大安溪畔,大安溪鐵橋屹立其中,連接著山城與平地,雖然火車已經不復駛,不過以往那種在山洞中穿梭,從幽暗空間倏乎一亮,車窗快速掠過的鋼樑身影,車下荒涼的溪床石礫遍佈,遠處沙塵蒙著山影,連太陽都柔和了許多,倒是不少人僅存的懷念。井然富層次的花樑鋼橋,架在荒涼的溪床上,河床地砂礫蔓草,菅芒遍佈,風沙捲起,也日益斑駁了鋼架上的鏽蝕,而歲月的刻痕是越畫越深。

側面瞧著鐵道,石墩承載著鐵橋重量,也將歷史包袱一併承載,而鐵橋正向,宛若時光隧道一般的漸近次序,視線停滯彼端,山洞幽忽,沿著樑架伸展,彷彿要把思緒吞進漩渦,這樣的景深很美,美的讓人不免愁思這樣一個曾經川流繁華而如今落寞的蕭條,橋的本身並無對錯,只是在時間的堆疊下人類價值的削弱甚至殆盡,新舊交替也是歷史上一個極大的循環原罪。

撫摸著鐵道冰涼,漆身已隨時間逐漸揮散成粉,厚厚一層雖失去保護鋼樑的功能,然而更見與鐵道休戚與共的革命情感,我獻上敬意,打道回府,感謝這橋年月的貢獻,只是希望下次再來,她不要再被披上新衣,不要有打著華麗糖衣的觀光口號高舉讚頌,如果真能保持著這樣一股淡淡的蕭瑟斑白,那屬於家鄉小村郭的空氣與味道,鏽蝕的記憶,和屋舍裡犒賞的炊煙菜根香,村落的作息可是不會因著時間消散而淡去的,變的應該只有人心。(12/19/200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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